沉浸盐湖整10年——一个青年地质工作者的体验

来源:地调局资源所 发布时间:2025-01-27

我从事盐湖矿产资源调查已经有10年了。2015年,我从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第四纪地质学专业博士毕业,考虑到中国主要的钾盐基地(青海柴达木盆地和新疆罗布泊盐湖)均为第四纪沉积,西藏也有较多第四纪盐湖,所以非常希望能够去中国西部开展第四纪盐湖地质研究。经中国著名第四纪地质学家钱方研究员推荐,我来到中国地质科学院矿产资源研究所在郑绵平院士指导下开展博士后研究工作,我的研究方向是盐湖学与第四纪地质学。

郑绵平院士是中国著名的盐类学家、矿床学家,盐湖及盐类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郑绵平院士是青海察尔汗盐湖钾锂盐资源的发现者和评价者之一,是西藏含锂新矿物-扎布耶石的发现者,主持建成我国首条盐湖提锂工业化生产线,耕耘中国盐湖资源调查开发60余年。

中国盐湖开发约有4000年历史,史料记载舜时期先民在解池(今山西运城)开发石盐(NaCl)以供食用。食盐作为一种生活必需品,在中国古代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之一。盐湖作为湖盐或者池盐的产地,其经济价值不言而喻。

近代以来,西方探险家如Nikolay Mikhaylovich Przhevalsky(俄国)、Sven Hedin(瑞典)、大谷光瑞(日本)等对中国新疆、青海和西藏进行探险和考察,足迹涉及部分盐湖区,但并不以盐湖为主。系统的盐湖资源调查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开展起来的,原地质矿产部、石油部和中国科学院等组织科研队伍深入盐湖区开展综合考察和专题研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郑绵平是最早的盐湖资源调查者之一,1956年他开始对柴达木盆地盐湖开展盐类资源考察,1957年他在柳大纲院士的带领下,发现察尔汗干盐滩浅坑中新沉积的光卤石晶体(KMgCl3·6H2O),也就是生产钾肥的矿物,由此揭开了察尔汗钾盐资源调查评价和钾盐基地开发的序幕。

 

我的工作是在盐湖和盐滩上采集盐类样品、填图和“守钻”。 

盐湖矿产资源调查主要的工作手段包括钻探和填图。2017年,我参与察尔汗北部盐湖矿产地质调查填图,2018年,我负责察汗斯拉图400平方公里盐湖矿产地质调查填图。

 

 

图1-2 2017年12月,作者在达布逊盐湖北部开展矿产地质调查,这里的卤水无法淹没登山鞋,还可以开着越野车在白色的盐壳上狂奔。2023年故地重游,同样的位置水深已近2米。近年来,全球变暖导致青藏高原暖湿化加剧,大气降水和冰川融水都增加了,汇入盐湖的水量也增加了,中国西部大部分盐湖都发生了水位上涨和盐度降低的变化。柴达木盆地东部盐滩的盐壳以石盐和粉砂、细砂为主,并具有明显的分层。地表石盐含量高的盐壳往往比下部粉砂、细砂含量高的盐壳更加坚硬,在热胀冷缩作用下形成一块块多边形,在烈日的暴晒下互相推挤,在夏天的中午甚至能听见它们推挤、破碎的“咔咔”声(摄影/陈安东) 

 

我的工作主要开展在柴达木盆地的干盐滩上,在填图过程中,需要凭借两条腿在盐滩上按照既定的路线采样,记录所能找到的一切盐类矿物。在盐滩上填图是一个既费腿、又费脚、还费鞋的工作。因为盐滩表面往往有盐壳覆盖,盐壳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平,起伏高差可达1米以上。不仅没有路,走进去之后还很容易迷路,举目所及,寸草不生,景象大同小异,难以分清方向。所以我们在进行盐湖地质填图的时候必须带上GPS、罗盘、以及遥感图和地质图,再带上铁锨、地质锤,背上水和干粮,一边走一边采样。

察尔汗盐湖区的盐壳表面甚至还有盐刺,盐刺尖端指示着盛行风向,这种盐刺虽然不足以刺穿登山鞋,但是在上边行走也非常困难。 

虽然水和干粮不断地消耗,但是采的样品越来越多,所以背包的重量是越来越重的。一天十几公里走下来,背包里装满了采集的盐矿样品,既收获满满,又因为负重行走而疲惫。

我在2018年填图过程中走路最多的记录是一天走了25公里,早晨七点多出发,晚上八点多才从察汗斯拉图干盐滩走出来,当我远远看到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的时候,不自觉地躺了下来,但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这一天采集的盐矿样品。

受到热胀冷缩作用,盐壳有时会裂开,由于盐壳的下面仍然是卤水,所以开裂的一块块盐壳如同漂浮在卤水上,它们相互挤压,在夏天的中午还能听见“咔咔”声,仿佛地下的未知巨兽发出来的声音。在盐滩上开展填图工作,听不见鸟鸣,闻不到花香,除了能听到风沙声,就是这种盐壳挤压破碎的声音。

盐壳主要成份是石盐和粉细砂,柴达木盆地西部的盐壳往往还有无水芒硝(Na2SO4)和石膏(CaSO4·2H2O),像混凝土一样坚硬,用铁镐刨上去直冒火星。在柴达木盆地西部干盐滩,把盐壳翻开以后,会看到雪白的像菜花一样的石盐,在扫描电镜下还能看到晶型良好的无水芒硝晶体,镶嵌在石盐晶体上。

倘肯多费点力气继续往下挖,便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发现石盐除了常见的立方体晶体,还有其他的形状:昆特依干盐滩有栉状石盐晶体,甚至是丝状的石盐晶体;一里坪干盐滩有柱状的石盐晶体,显微镜下还能发现其中有石膏晶体;东陵湖的栉状石盐又细又长,乍一看根本就不像正经的石盐;俄博梁盐滩的石盐中混杂着文石(CaCO3)鲕粒,像化肥颗粒一样;察尔汗的石盐层中会有光卤石晶体(KMgCl3·6H2O),和石盐一样无色透明;熊西干沟的盐壳之下是粉末状的无水芒硝和白钠镁矾晶体,很多白钠镁矾晶体长得像个箭头,像古人类打磨过的石器。

 

一些千米深钻打钻取芯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盐湖地质工作者就需要“守钻”:每当钻机将岩心提取出来的时候,都要求我们第一时间冲上去编录采样。我在2015年读博后期间,就开始在察尔汗盐湖区北部深钻现场参与守钻工作。因为有些岩心的颜色、盐类矿物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我们必须在岩心氧化、盐类矿物脱水之前记录最原始的信息,并采集样品保存。

 

图3 1956年,郑绵平(左一)在大柴旦盐湖取样。郑绵平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最早的盐湖资源调查者之一,1956年开始对柴达木盆地盐湖开展盐类资源考察,1957年在柳大纲院士的带领下发现察尔汗干盐滩浅坑中新沉积的光卤石晶体,揭开了察尔汗钾盐资源调查评价和开发的序幕(供图/郑绵平)。 

 

刚从盐湖中提取出来的岩心,通常具有比较暗的颜色,有些还会具有臭味,那是因为其中含有较多的水分和易挥发的物质,短时间内岩心将会氧化成常见的土色,气味也会随之散去。一些盐类矿物会脱水,比如芒硝(Na2SO4·10H2O),在柴达木盆地的大风天气下会迅速脱水成无水芒硝,由无色透明的晶体变成白色的粉末,岩心上会留下一些孔洞。

随着钻探进尺不断增加,每次提钻的间隔也会越来越长。遇到卡钻、抽水等的时候,甚至连续几天都不会出岩心。这样的时候,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去思考人生。

在盐湖钻井现场经常没有手机信号,没法靠手机打发时间。而发电则需要依靠柴油发电机,晚上23点之后往往会停止发电。在这样的夏夜,最适合独自一人爬到雅丹上仰望星空。

 

图4 2016年1月,作者在察尔汗盐湖区北部的东陵湖处理岩心。2015年,地质队在东陵湖实施了一个1300米深钻,作者负责对岩心进行编录和采样,并开展盐湖演化和成盐环境研究。冬天的柴达木盆地不太冷,羽绒服外边再套一件军大衣,完全可以御寒,工作起来甚至热火朝天(供图/陈安东)。

 

 

图5 2018年7月,作者在察汗斯拉图开展矿产地质调查,在芒硝矿坑采样。这里地表的芒硝层可厚达3米,既有相对纯净芒硝层,也有含粉砂和石膏的芒硝层。由于芒硝暴露在柴达木盆地干燥的环境中容易脱水(Na2SO4·10H2O→Na2SO4+10H2O),由无色透明的芒硝晶体变成白色的无水芒硝粉末,所以芒硝矿表面总是被无水芒硝覆盖,采样时需要挖出新鲜剖面(见上图中深灰色的盐矿出露,供图/陈安东)。 

 

 

图6 石膏晶体风化过程示意图

 

图7 暴露在干盐滩地表的石膏晶体沿一组极完全解理风化,成为石膏片,刚风化的石膏尚未完全被风沙打碎吹散,仍像扇子一样聚集在一起(摄影/陈安东)。

因为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也没有固定居民点和干扰光源,所以星空会显得格外明亮。在没有风沙的夏夜,仰望漫天星斗,俯瞰苍茫盐滩。盐滩上的石膏风化后会沿着一组极完全解理破裂,石膏片像镜子一样,在光源下反射出微弱的光,如同天上的星光。在夜晚的干盐滩上走动,甚至会看到这些石膏片反射的光在闪烁。如果不是钻塔上的灯光和钻机的轰鸣声在一旁提醒,会令人产生一种“何似在人间”的恍惚。

 

我用“尝”的方法在野外初步鉴定盐矿种类 

盐湖的定义就是含盐的湖泊,通常是指盐度大于海水盐度(35‰)的湖泊。盐湖中的“盐”并不局限于我们吃的食盐,而是指化学意义上的金属离子和酸根离子组成的化合物。我国盐湖类型和盐矿种类较多,分辨常见的盐类矿物是一个盐湖人必备的技能。在野外时常需要初步鉴定盐矿种类,我使用的一个重要的方法就是尝——舔一口盐矿样品,心里便大概有数,如果还不确定,就咬下来一块嚼一嚼,像嚼冰糖一样,这是我从导师郑绵平院士那里学来的方法——郑绵平于1957年在察尔汗浅水坑里发现透明斜方双锥晶体,尝之有辣味,从而推断这是一种钾盐矿物,此后化学分析和镜检表明这就是生产钾肥所需的光卤石。

对于在野外初判盐类矿物,我的个人经验是:“钾辣、镁苦、矾涩、芒硝凉”。石盐是盐湖中最常见的盐类矿物,确实只有咸的味道,不管石盐晶体是立方体,还是栉状或者柱状,味道是不会改变的。光卤石在察尔汗盐湖很容易挖到,又辣又苦,2017年以来,我在察尔汗盐湖浅坑和浅地层中多次采集这种盐类矿物,每次都要先尝一下。2023年,我在别勒滩一个两米深的矿坑中,把整个剖面疑似光卤石的晶体都舔了一遍,找到了一层光卤石晶体。

钾石盐(KCl)是一些大型海相钾盐矿床的主要盐类矿物,味道主要是辣,细品还能感觉到一点咸。水氯镁石(MgCl2·6H2O)是东陵湖沉积的主要盐类矿物,在很多卤水渠中也能见到这种针状晶体,尝起来很苦。这些盐类矿物的味道主要与Na+、Mg2+、K+和Cl-有关,而且作为易溶盐类矿物,尝起来可以迅速的感受到它们的味道。

白钠镁矾(Na2Mg(SO4)2·4H2O)是柴达木盆地西部盐湖常见的次生盐类矿物,味道是苦涩的,细品之下还有点咸。这种硫酸盐矿物比光卤石溶解速率慢,需要细细品味。

 

图8 俄博梁鲕粒石膏岩薄片的照片(正交光)。这个鲕粒实际上并不是球形,更像是一只鞋子。这个鲕粒的奇特之处在于:包壳内还包着两个正常的鲕粒,这种鲕粒往往沉积于水动能较强的浅水环境(摄影/陈安东)

 

2018年,我在察汗斯拉图填图时挖到很多白钠镁矾晶体,当时并不认识这种盐类矿物,恰逢郑绵平院士到现场指导工作,郑院士尝了一下,然后拿起来一整块放到嘴里嚼,之后告诉我说:“这是一种矾”(“矾”指的是硫酸盐矿物)。回京后经过镜下鉴定和X射线衍射分析,证实这就是白钠镁矾。

察汗斯拉图有大量的芒硝采矿坑,芒硝的味道主要是凉,略带咸味。芒硝作为一种冷相盐类矿物,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导致溶解度降低,因此通常在温度较低的卤水中沉积。反之,芒硝的溶解则是一个吸热的过程,因此尝起来会有凉的感觉。

 

杂卤石(K2Ca2Mg(SO44·2H2O)和钾石膏(K2Ca(SO42·H2O)虽然也是常见的钾盐矿物,但是这种复盐没有明显的味道,而且这些盐类矿物大多产于粉砂、细砂层中,尝起来往往会吃一嘴沙子,严重干扰盐类矿物的原味。石膏、半水石膏(CaSO4·0.5H2O)和硬石膏(CaSO4)等硫酸盐矿物,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没有味道或许就是它的味道。至于天青石(SrSO4)和碳酸锂(Li2CO3),结晶成块之后硬度相对较高,咬不动,也很难啃下来,尝不到什么味道。

盐湖的色彩是干旱区荒漠对人心的抚慰 

常见的盐类矿物阳离子(Na+、Mg2+、K+、Ca2+、Li+)和阴离子(Cl-SO42-、CO32-、NO3-)是无色的,而盐湖和盐田往往呈现出红色、黄色、蓝色或绿色。 

常见元素的有色离子,如Cu2+、Mn2+、Fe2+、Co2+、Ni2+、Cr3+等,在盐湖卤水中的含量是有限的,并不是盐湖呈现出多种颜色的主要因素。但是卤水中如果含有Fe3+,便会导致卤水的颜色呈现出黄色。盐湖卤水呈现出不同颜色的主要原因,除了深度和浓缩结晶程度,往往与卤水中的嗜盐生物有关。

西藏扎布耶锂矿盐田往往会呈现出红色,这是因为卤水中有红色的嗜盐藻类和嗜盐菌。杜氏藻就是嗜盐的单细胞真核藻类,可以在高盐度的卤水中生存。这种嗜盐藻类含有类胡萝卜素,能够把卤水染成红色或者粉红色。即使卤水干涸,藻类死亡,这种红色也不会迅速消失。卤虫的存在也会让卤水呈现出红色的外观,这是一种红色的节肢动物,可以在高盐度卤水中存活。内蒙古、西藏很多盐湖中都有这种耐盐生物,山西运城盐池中也有分布。

 

图9 这是扎布耶结晶池提取盐湖中碳酸锂的方法:让碳酸锂沿着海胆一样的铁丝球结晶。碳酸锂结晶完成后,这些结晶球会被取出来,压碎后制成碳酸锂粗矿。结晶池呈红色是因为杜氏藻和嗜盐菌的存在,盐田干涸之后这种红色仍然不会消失,甚至会把白色的结晶球也染成红色(摄影/伍倩)。

 

一些K+低、Na+高的卤水往往会呈现出淡淡的酱油色或者黄色,比如柯柯盐池。察汗斯拉图的卤水渠,昆特依、一里坪和察尔汗的钠盐池也会出现淡淡的酱油色。但是同样K+低、Na+高的茶卡盐湖则呈现出天蓝色,被称为“天空之境”,推测湖底暗色淤泥和湖水深度对盐湖的颜色也有影响。

而K+高的卤水往往呈现出绿色,这种现象在盐田的钾盐池中非常明显,钾湖、一里坪和察尔汗等盐湖的卤水渠也往往呈现出绿色。钾湖废弃的卤水渠中,绿色的富钾卤水,逐渐被白色的盐矿物包围。

尕斯库勒湖、西台吉乃尔湖和苏干湖的颜色呈现出天蓝色,这些盐湖甚至还有一些水草、鱼虾在盐度不高的水域生存,颜色与普通的淡水湖泊无异。

 

盐湖地质调查工作的核心是把盐矿资源探查清楚 

在盐湖矿产资源调查过程中,我们除了在深部寻求钾锂盐资源,还与盐湖企业合作以核实矿权区内资源量数据。2022年,我们通过察尔汗盐湖别勒滩区段145个钻孔的盐类矿物定量化分析数据,发现该区域的钾盐矿物是以光卤石和钾石盐为主,改变了以往以杂卤石为主的认识,为企业的溶矿和采矿提供了参考。

 

图10 自从1980年—1983年发现了西藏扎布耶盐湖的碳酸锂,这个盐湖就成为了我国最早开发碳酸锂资源的盐湖,图为1984年郑绵平(中间)带队在扎布耶盐湖取样(供图/郑绵平)。 

  

图11 2021年10月自然资源部中国地质调查局所属的中国地质科学院矿产资源研究所卜令忠研究团队在西藏扎布耶盐湖进行盐田观测取样。我国富锂盐湖主要分布在青海和西藏,新疆也有少量分布。青海察尔汗盐湖在资源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镁/锂比高,提锂成本远高于西藏扎布耶盐湖。2022年青海5个盐湖碳酸锂产量约7.4万吨(摄影/伍倩)。 

经过地质工作者的探查,中国境内盐湖的资源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摸底。迄今,柴达木盆地的石盐(即钠盐)资源量达到了3100亿吨,足够全世界人口食用9000年。除了石盐资源,中国的盐湖中还蕴藏着丰富的钾、锂、硼、铷、铯等资源。

 

其中,钾盐主要用于生产钾肥,对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具有重要意义。我国钾盐资源主要赋存于青海、新疆和西藏第四纪盐湖中。截止2023年,中国钾盐储量为2.88亿吨(以氯化钾计,下同),其中青海柴达木盆地盐湖钾盐储量为2.54亿吨;新疆罗布泊盐湖钾盐储量为0.28亿吨;西藏盐湖钾盐储量为0.06亿吨。近10年以来,我国钾盐年均消费量为1764万吨/年,国内钾盐产量为900万吨/年,其中80%以上产自柴达木盆地盐湖,其余部分产自罗布泊盐湖。我国钾盐消费缺口主要依靠进口,近10年来年均进口量为842万吨/年。但2022年受国际局势影响,进口钾盐价格由1500—2000元/吨迅速攀升至4000元/吨,严重威胁到我国粮食安全。尽管目前价格回落至2000元/吨,但开发国内钾盐仍是国家粮食安全的重要保障措施。

 

柴达木盆地中的察尔汗盐湖区已建成中国最大的钾盐生产基地,近年来钾盐产量维持在600万吨/年以上。察尔汗盐湖卤水为氯化物型,因此钾盐产品以氯化钾为主。其他盐湖区,包括西台吉乃尔、一里坪、马海、昆特依、大浪滩和尕斯库勒合计产量维持在120万吨/年以上。由于盆地西部盐湖卤水多为硫酸盐型,因此除了氯化钾,也有硫酸钾产出。而硫酸钾不会像氯化钾一样造成土壤板结,因此市场价格更高。

 

图12 2020年9月新开挖的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昆特依盐湖剖面,剖面深6米。地表盐壳以石盐、无水芒硝和细砂为主,以深紧邻栉状石盐层。石盐层以深为芒硝层,但芒硝容易被夏季温度相对高的卤水溶化。芒硝层以深为第二个石盐层,再深则为含石膏的灰泥和卤水(摄影/陈安东)。

 

罗布泊盐湖已建成中国第二大钾盐生产基地,近年来硫酸钾产量维持在120万吨/年以上。罗布泊是一个充满神秘的地方,第一颗原子弹核爆试验场、遥感影像下的大耳朵、小河墓地出土的白种人干尸、废弃的楼兰古城、失踪的中科院生物化学家彭佳木、遇难的旅行家余纯顺等等,都让神秘的罗布泊变得更加神秘。从盐湖专业角度讲,罗布泊是一个硫酸镁亚型盐湖,除了孔雀河入湖河口附近有少量卤水,其余湖面已干涸为盐壳覆盖。罗布泊同样采用渠采和盐田晒矿技术生产钾肥,产品主要为硫酸钾。

锂盐是制造新能源汽车电池的主要原材料之一。截止2023年,中国锂矿储量为1567万吨(以Li2CO3计,下同),其中青海柴达木盆地盐湖锂矿储量460万吨;西藏盐湖锂矿储量139万吨;四川硬岩型锂矿储量333万吨;江西硬岩型锂矿储量630万吨。近年来依靠国内锂矿资源生产的碳酸锂超过30万吨/年,其中青海柴达木盆地盐湖锂矿产量超过7.4万吨/年。近年来,随着能源汽车的迅速推广,造成了国内锂矿需求的飙升和价格的上涨。2022年碳酸锂价格最高甚至超过58万元/吨。我在2022年曾遇到一个工人指着一袋约一吨的碳酸锂精矿说:“看,那值一辆奔驰!”目前,碳酸锂价格已回落至10万元/吨左右,但是盐湖锂矿仍有较大的利润空间。

 

图13 2015年拍摄到的小柴旦盐湖白色的盐滩。盐滩层次分明,卤水中有正在结晶的石盐晶体,像牛奶一样呈乳白色,2015年盐滩距离公路有几百米远,但现在,小柴旦的湖水已经扩张到了公路边,盐滩已经消失不见了,照片中的这种景象再难见到。(摄影/陈安东 

 

柴达木盆地察尔汗、台吉乃尔和一里坪盐湖区是中国重要的盐湖锂矿产区。盐湖锂矿的分布主要受物源因素控制,而柴达木盆地锂矿物源为发源于昆仑山脉的布喀达坂山温泉水,通过洪水河—那陵格勒河搬运至盆地内部盐湖。因此,自一里坪盐湖以东至察尔汗盐湖别勒滩区段成为盐湖型锂矿富集区,锂矿资源量极为可观。

 

图14 茫崖翡翠湖及盐带 (摄影/奚晓谦) 

 

在藏语中,通常把湖泊叫“错”,比如拉果错、麻米错、龙木错、多格错仁、八千错、鄂雅错、当雄错、班戈错。西藏有盐湖有近500个,绝大多数分布于藏北高原。龙木错、扎布耶盐湖、鄂雅错、多格错仁等盐湖钾盐达到中型规模,但没有开发和生产。目前仅有锂矿、硼矿得到开发。锂矿的开发,需要用到盐田制卤晒矿工艺,而硼矿则是直接用挖掘机开采固体盐矿即可。

西藏著名的锂矿盐湖——扎布耶盐湖提锂用到“太阳池”技术,是将卤水灌到结晶池里,在蒸发作用下晒制碳酸锂粗矿。由于碳酸锂会附着在铁丝甚至芦苇叶上结晶,所以盐湖化工人员制作了一种类似海胆一样的铁丝球,串起来之后架在盐田中。等到蒸发结晶结束,碳酸锂也沿着铁丝结晶完成,此时便可得到纯度70%—80%碳酸锂粗矿。然后工人会把铁丝球压碎,收集粗矿进一步提纯,制取碳酸锂精矿。

内蒙古多碳酸盐型盐湖,能产出有工业价值的天然碱。内蒙古西部有许多被称为“诺尔”或者“海子”的盐湖,东部靠近东北地区有许多被称为“泡子”的盐湖。旧时,老百姓会在冬季到盐湖捞碱,捞出来的便是天然碱或者泡碱一类的碳酸钠盐,可以用来洗衣服。 

我最早接触到的盐湖,就是2011年到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里考察的海子。这里的海子规模和资源量不大,有些干涸的海子里能挖出石盐和芒硝。我们在海子周围吃羊肉,从来不用水洗饭缸,而是随手抓一把沙子在饭缸里擦,用沙子擦过之后的饭缸就像用洗洁精洗过一样干净,想必沙子里会有一些碳酸钠盐。

 

图15 雪中大柴旦盐湖 (摄影/奚晓谦) 

 

10年的盐湖矿产地质调查,我穿越过茫茫大漠,走过无人区的盐滩,不仅看到了盐湖的红黄蓝绿,还尝到了盐的苦辣咸凉。在野外经历过山谷的风、狂暴的雨,作为一个年轻的盐湖地质人,我有火焰般的热情,足够战胜一切疲劳和寒冷。我耳边常常响起中国地质大学的校歌《勘探队员之歌》:“……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富饶的矿藏……”

(原文刊登于《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024年第08期,图片由资源所及中国矿业报社提供